【江南】旧时路（小说）

摘要：旧时的那一条乡村小路上，不经意间遇到了你，最好的年纪最美的相遇。时隔二十载，物是人非，不经意间又走上这条乡村小路，已经是一片田园。是巧合还是天意，又遇到曾经让我一直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的你……

一

要去往同学家的村庄，我记得十七岁时走过的一条乡间小路，特别近。于是掉转车头，从大路转向小路。然而就在即将到达村庄时，那条蜿蜒的小路突然不见了，变成了一片绿油油的麦田。我突然感觉很丧气，再回去，真是叫半途而废。如果不回去只能够耗费时间，又前行不动。正在我左右为难之际，突然看见一个健壮的身影，正在朝这边走来。我就大声地喊叫着：“大哥，请问通往S村，从这儿还能走吗？”

那个人越走越近，是标准的农民打扮。一身褪了色的迷彩劳动服，肩膀上扛着铁锨。他仔细地看了看我，语气里含满惊喜地问：“你要去哪里？”“我要去S村，记得二十年前这儿曾经是一条很好走的路，路两边开满挨挨挤挤的嫩黄嫩黄油菜花，花香浓郁芬芳袭人心脾……”说着说着，我就情不自禁地陷入到深深的回忆之中。

那时我每天上学都要经过这儿，那年我还是刚上高一。经常与同学们一起往返在这条乡村小路上，一路上说说笑笑，打打闹闹。那天是周六，我在回家的路上自行车的链子突然被卡住了，怎么也走不了了，又怎么也弄不出来，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更是累得满头大汗。为了在天黑之前赶回家，我索性一用力就把自行车扛在肩上，步履蹒跚地走起来。过路的人都看着我笑，有的还讽刺挖苦说：“别人是骑着自行车行走，这儿还真有自行车骑着人行走的……哈哈……”我只走了一小段路就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听到风凉话一下子将自行车放下来，两行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下来。人在半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也黑了下来。我开始束手无策心急如焚起来。眼看着过路的同学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我形单影孤。

就在我极度害怕极度恐慌的时刻，一个陌生而响亮的声音说：“你就不会先把自行车修好再走吗？这样扛个自行车艰难地步行，让人看见还以为……”我知道他后面省略的话“让别人看见还为我是个傻子”我此时此刻悲愤交加，几乎要哭出来，感觉到是那样的无助，带着哭腔说：“我要是会修……”“放下来，我帮你修修看。”

我听话的放下来，看到一个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美男子，高挑的身材，大而有神的眼睛，浓密的头发，方形脸，一张不大不小的嘴巴，一笑露出两个虎牙。我怔怔地看着你，像邂逅了一场美丽的梦境。这样的少年才俊，曾经在我懵懵懂懂的梦幻里多次出现。你发现我的眼神有些不正常，就打破僵局说：“你不用感谢我，我不一定会给你修好。”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说：“我可没说谢你。”“我认识你的，”你突然转移话题说：“但你不一定认识我。”为了能够让你心甘情愿的为了修车，我就故意装作认识，胡乱的瞎蒙说：“你不是三班的吗？”“是啊，”你有些兴奋地说：“想不到你还真认识我？我以为你们这些优秀生只顾着学习，想不到还认人啊？能被你认识真是我的荣幸。”我心里一阵好笑心想：“还真就被我蒙对了。”脸上丝毫不表现出来，笑着说：“优秀的人做什么都是优秀的……”“包括让自行车骑在你的肩膀上走路？”我一下子无言以对，窘迫而气恼地说：“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你倒好……”“行了，自行车修好了。”你就快骑车回家吧。”“真没有想到，令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没有修好的自行车，被你轻而易举就修好了……”“别忘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强人背后有强人，高手背后有高手……”你就这样跟我耍着贫嘴。

二

“你要去S村干什么？”来人面对我，一脸的笑容可掬，不住地问道：“你还记得这条路啊？”我感觉眼前的这个人有些奇怪，太过于热情好客，甚至还感觉你有些可疑。真想质问：“你哪来那么多的问题。”“你现在在哪里工作？生活的很好吧？”我出于礼貌的点点头。你看到我面色冷漠，有意回避。似乎一下子提完了所有的问题，之前的热情似火也顿时像被一盆冷水浇灭，一时缄口不语。我趁机问:“大哥，这条路开车能过去吗？”来人脸上是一种失望至极的表情，但是还是如实相告说：“要想从这儿通过，必须要经过这片麦田，从这麦田的田埂上过去，必须有我在后面帮你推着。”我一听就毫不客气的说：“只要不走回头路，浪费时间耗费汽油，我就从田埂上过去。那就麻烦你帮帮忙，在后面帮我推推车……”“小事一桩。”你毫不犹豫地说：“你尽管发动车子。”我开车加油门，车子在泥土中艰难地行走着，我从反光镜中看到了那个使劲为我推车的人。突然之间才发现，那个身影竟然是那样的熟悉……

车子终于一步三停地走出了那片麦田，我停住车，向他鸣笛道谢。他使劲的朝我挥着手说：“你的个性经过二十年一点儿也没有改变，还记得你扛着自行车举步维艰的走路，再看到你开车在田地里挣扎，你永远都是喜欢去冒险，去干别人不敢做的事情，所以才有你现在辉煌的人生，不像我，一直在这儿种植着我的庄稼，小心翼翼的守护着我的一份遥远的记忆，守候在这儿，盼望着有一天，她能够再从这儿经过。她喜欢油菜花，我就种满了油菜花，特别是花开的旺季，我就天天在这儿守候，结果，我盼啊等啊，等啊盼啊，多少个黄昏与清晨的交换，多少个失望与希望的互转，上天终于没有辜负我的希望，她终于来了，如无数次的梦中出现的画面一样，她像一位美丽的仙子翩翩而至……她的音容笑貌一点儿也没有改变，让我伤痛欲绝的是，她再也不认识我了……”我听着你的话惊呆了。心想：“你这么多年来所等待的人，怎么会这样的像我？”我怔怔地望着你，那是一张历尽沧桑的脸，但是透露出来的一股出众的英俊，在我的眼睛里逐渐的清晰起来。“哦”我的思维终于把你从我记忆的深处搜索出来。

但是面对我的冷漠无情，你恋恋不舍得走开了，最后还说：“从这儿就可以直通S村了，祝你一路顺风。”真的是你，那声音依然是浑厚有力的，那眼睛依然是炯炯有神的，那背影依然是高大健硕的。我却待在车子里，默默的目送着你的身影，一句温暖叙旧的话也说不出来，一点儿久别重逢的行动也表现不出来。

我也不知道，我今天究竟是怎么？面对着一大片怒放地金灿灿的油菜花，一点儿怀旧的心思也没有。面对着曾经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竟然形同陌路，无动于衷。我真的认不出你来了，在岁月无情流逝的二十年中，在我记忆深处根深蒂固的那个英俊青年身上，怎么会在光阴荏苒中变得面目全非？连一点儿你从前的样子都不复存在了，我的心开始颤抖不已，往事一幕幕又涌上心头。

三

就在你帮我修好自行车之后，我快速地骑着回家。那一晚我就做了一个美丽的梦。梦到你将路旁鲜嫩的油菜花插满我的发辫。此后上学，我就从三班同学的嘴里打听到你的名——程伟。从此有事没事的接近你，跟你闲聊。我俩情投意合，无话不谈。渐渐地我对你产生了强烈的好感，那是一种由喜欢陡然升级为爱情的过程。我时时刻刻都想见到你，都想跟你在一起，哪怕是无话可说，也愿意静静的望着你，那是一种单纯而又固执的情愫……

记得那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我俩在散了夜学之后，不期而遇在我俩曾经相约的操场。我见到你欣喜若狂，一步步向你走去。“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你的温柔的声音里分明含满了指责。“我只是想来这儿看看”我怯怯的声音低低的“只要见到你，我今晚就能够睡个好觉了，如果见不到你，我会很失落的……”“以后我们每晚都来这儿一次，不过……”你欲言又止，看到我眼睛里含满期待，就鼓足勇气说：“我们只能呆五分钟。”“嗯”我兴高采烈地点着头。后来我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我上课时开始不全神贯注，时而就会想起你的音容笑貌，你的身影时时刻刻围绕着我的思绪，总是让我走神分心，再也听不懂老师的讲课，做不对课后的问题。面对着我成绩落差，我开始觉醒，老师也找我俩谈话，一再告诫我们不要早恋，以免耽误了各自的锦绣前程。

学习成绩平平的你却因此而辍学。

我再也见不到你，时时刻刻的牵挂，时时刻刻的惦念，让我痛苦不已。还是时时的打探你的消息，直到听说你有了漂亮的未婚妻……时间就是最好的药剂，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埋头苦学，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此后，就真的没有了关于你的一丝一毫的消息。

难道真的就是，想着想着就忘了，走着走着就散了。有时候我会陷入到这一场没有开始就结束的初恋里，久久的不能自拔。当我穿上洁白的婚纱成为新娘时，我还忘情的想起你，默念着你的名字，希望你能看到我最美丽的样子。知道你早已经结婚生子，我也就无牵无挂的过好我的日子。我万万不会料到，当你真真实实地站在我面前时，我竟然再也认不出你来。要不是你的一番感天动地的坦诚言语，要不是你离去时还不忘记的一句关怀，我真的把自己困在一种自以为是的怀旧里，自我陶醉。

四

今天的不期而遇，又是你在帮我渡过难关，如同当年我傻傻的举止，惹得你逗留，让我萌生了那一份至真至纯的情感，牵连你辍学务农。如今，我还没来得及，诚心诚意向你道一声谢，你又是那样脚步匆匆的离去。

望着遍野的油菜花，袭人心脾的香气围绕着我的记忆展开，追逐你我的往事，让我的眼睛潮湿。当年你把从家里捎来的萝卜丝腌菜舍不得吃送给我，你还利用自己的零花钱为我买打草纸，操场上，你把短跑比赛中，不小心摔伤的我背到附近医院……

一连串你对我好的场景，快速地浮现连接在眼前。让我再也不能坐在车里装作若无其事，让自己变成一个薄情寡义的人。让为我痴情守候的人儿，悲伤绝望。我走出车子，大声的呼唤封藏在心底的名字——“程伟，你站住。”

你已经在我的短暂的沉默回忆里走出一百多米的路程，我的一声有力的呐喊，让你像接到命令似的一下子站住不前，迟疑着扭转身，一种生气过后的笑意充满脸颊。我奔跑着冲向你，你张开了双臂拥抱我。这种迟到了二十年的拥抱，让此时此刻的你我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与感动，我们没有了青春年少时的太多羞涩，没有了世俗眼中的太多顾忌，我们只是像久别重逢的亲人。

我们该促膝长谈了，谈谈各自的家庭和现状。你无限伤感地说：“当年为了不影响你考大学，我退学了，心里却时刻的牵挂想念着你……为了逃避情感我踏上了当兵的路，在部队艰苦的训练，转移全部的思念。三年之后听说你去北京读大学了，我在心里只能默默的祝福你。到了结婚的年龄，我也不避俗套的结婚了，妻子温柔而贤惠，大大让我减少对你的苦思冥想。但是一个人是无法代替另一个人的，我总是感觉我与妻子之间没有真正的爱情，我所有的爱情都被你带走了……十年前妻子出车祸走了，就剩下我与儿子相依为命。也有很多人为我介绍再婚的伴侣，我都一一拒绝了，我感觉到我的爱情早就珍藏了起来。我一直探听你的消息，后来听说你又回到了这个城市，我就幻想也许某一天，你会想起这条小路，不敢奢望你会想起我，只希望你会从这儿路过，这儿还是跟你记忆里一模一样，花香浓郁景色怡人……我就像着了迷一样，将这儿承包了十几年的土地继续延长下去，在种植庄稼的边沿，种上一片油菜，油菜花儿年年岁岁花开花落，等待的人儿却年年岁岁不知归返……”

我早已经听得泪流满面，声音哽咽着说：“对不起，程伟，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一无所知，我真的是沉浸在自己幸福的生活中，忘记了曾经一直牵挂着的你。”“今天做梦也没有想到你会真的路过这儿，我们就这样奇迹般的相遇了，结果我帮你卖力推车，你居然已经不认识我？”程伟捂住剧烈疼痛的心，一边说着，一边拿过我的手也捂在上面说：“你摸摸它，被你伤得千疮百孔了。”

我摸着你“砰砰”加快地心跳，我的心也突然剧烈地跳动不已。突然想起一首歌曲是这样唱的“放你的心跳在我的手心……”我的情绪突然有些失控，心海波澜动荡起不安的涟漪，一圈圈荡漾起波浪起伏，层层叠叠的浪花掀动起一阵莫名其妙的冲动。很想不顾一切的去用积蓄二十年来的相思安慰你，我主动将嘴唇贴在了你干裂的嘴唇上，只是轻轻地吻了你一下。很想让不完整的一段初恋延续成一个完美的结局，不辜负你日日夜夜的憧憬与向往。但是道德的雷池，不允许我对婚姻出轨半步。我只能无限感慨地说：“时间就是一个魔术师，变换了人的相貌，变幻莫测了人的心。”“我的心始终没有变。”你辩解着说：“我知道变化莫测了的是你的心。”我点点头毫不隐瞒地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二十年前，一个是纯真少女，一个是翩翩少年。二十年后，我已是为人妻母，你已是为人父……听我一句劝，告别单身忘记从前，一切从今天而改变。”

我突然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一股巨大的力气，一颗颗将花开正旺的油菜，用力地连根拔出。发疯一样的扔到一边，大声的命令着：“程伟，你要把这个不懂得珍惜情感的女人，彻头彻尾的忘记，她不值得你这样……”然后我头也不回的走进车里，发动车子一溜烟走去。

反光镜里，看到一个失魂落魄的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