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守护爱情（岁月征文·短篇小说）

一

莹俏香榔住宅大厦19楼，共有19A和19B南北两套房，大阳台相邻。南边房子的阳台，绿意盎然，紫玫瑰竞相怒放，角落里摆放着一个藤制的秋千，简洁却不失精致；北边房子的阳台，则无甚摆设，只简单摆了两张小靠背椅和一张灰褐色的小圆桌，桌上有一盆郁郁郁葱葱的文竹。两个比邻的阳台，它们的主人似乎都很忙。

深夜11点，19A的主人蓝影才回来。

一辆红色的士驶入莹俏香榔住宅大厦楼下。蓝影从车上下来，挎着红色挎包，摇摇晃晃朝电梯口走去。

蓝影按下电梯楼层按钮，红色数字19亮了起来。从电梯里走出来时，她身子还在有些摇晃，像墙头草一般，脸庞红润微醺，额头上的碎发有些凌乱。蓝影踩着三寸的高跟鞋，鞋跟轻扣着华丽的地板，哒哒哒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格外落寞。

19A，到了。她掏钥匙，开门，关门，开灯。

蓝影一手扶住门框，随即双脚一甩，任凭高跟鞋东倒西歪地躺在门后，径自光脚走进洗手间。到家马上洗手，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当然，之前是因为有亦诚督促，最后慢慢地变成了自己的习惯。

镜中的蓝影，一头黑幽幽的长卷发，发梢微呈棕色，本就精致的五官，因略施粉黛，一如家中另一位成员——翡翠绿瞳孔的银白波斯猫solitary，妩媚中掺杂一丝慵懒，猫一样的女人。solitary是一只波斯猫，在某天夜里蓝影开门，它像主人般窜入屋内。估计是哪家粗心遗失的，蓝影找过物业，也在大堂公告栏处贴过认猫启示，可是，始终没有下文。这只漂亮的猫，在蓝影家倒也住得舒适至极。蓝影因此有了个小小的伙伴，家里也添了一丝生气。她给它取英文名为solitary，意为独行侠。

今晚，公司嘉年华，请的都是公司的高层，以及各大区的销售精英，蓝影作为销售区佼佼者代表之一，应邀出席。这样的酒会，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地风潮云涌。谁都想借此良机认识高层并趁势笼络关系，好为以后做好铺垫，蓄势待发。唯有蓝影，似乎心不在焉。

蓝影独自坐在露台角落的藤椅上，昏黄的灯光，映出她的漫不经心。杯里的红酒沿着酒杯轻轻滑动，让她想起一个人的一句话：你就像杯里的红酒，恬静地顺从着杯子，从不逾越，不会给端杯子的人惹麻烦，光是远远看着，已能让人醉到心里……面对上司两年前的这番话，蓝影权当他是逢场作戏的赞美。年轻清澈的蓝影，没有发现上司眼镜背后闪过一抹暧昧。

此时，看着杯中的红酒，蓝影的脑中却出现老家那一池荷塘，荷叶上滚动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在放大。

二

五年前，刚走出校园的蓝影和亦诚，手牵手，来到这个人人称之为速度之城的都市。初来乍到，这儿的五光十色，一切的纸醉金迷仿佛都与他们无关。两人打工的日子虽然艰苦、紧张，却因为彼此之间的信任和相惜、相爱，而越发沉淀成一种相互间的依恋。

开始，蓝影是这家公司的小文职，拿着微薄的工资，每天负责一些无关紧要的小文件，重复着繁琐的备份、影印、装订、存档，但是她很认真，从心底珍惜这工作。她那认真的态度，骄人的工作效果，令公司很满意。恋人亦诚在另一家小公司做仓管，每天重复着进货出货盘点，日复一日，从不抱怨，成天乐呵呵的，同事们都很喜欢他。

两人工资不高，所幸上下班时间准点。下了班，蓝影挤一个小时公车回家。亦诚上班近些，下了班则直奔菜市场与卖菜小贩唇枪舌战，辛劳成果是买回一堆蓝影爱吃的家常菜材料。回到家，紧凑合理安排时间煮饭炒菜，从而确保蓝影是迎着满屋菜香踏进家门的。那时他们的梦想是开一家私房菜馆。亦诚从不挑食，饭桌上出现的全是蓝影爱吃的菜，连饭后水果都是蓝影喜欢的。换句话说，只要是蓝影不喜欢的，亦诚决不允许它出现在家里。

充溢的时间里，蓝影偎依在亦诚温暖的怀中，日日有说不完的话。

亦诚笑着对蓝影说过，你不喜欢的，不得在这个家里。如果哪天你不喜欢我了，我也必须滚蛋，不得赖在这儿。

蓝影撒娇地扑在亦诚身上，温润的小嘴堵住了他宽厚的嘴唇。之后抬起头来，望着亦诚，一字一顿地说，亦诚，我永远都爱你，你要永远与我在一起。答应我，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你都要守着我，好吗？

时光不老，爱情不散。亦诚在她嫩得滴水的脸上亲了一下说。

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蓝影偎依在亦诚胸膛上说。

我是天蝎座，最专情，最讨厌被人欺骗，一旦爱上，则一发不可收拾。你从来不欺骗我，我更是要爱你到地老天荒。亦诚把蓝影抱在自己腿上，抚摸着她的长发，柔柔地说。

我是双子座，善变，外形看似花心，实则相反，遇到对的人，则非常专一。你就是我遇到的对的人，我永远爱你，要与你一起慢慢变老。坐在亦诚腿上的蓝影，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柔得化不开地说。

每到难得的周末休息，亦诚会包揽家里所有的家务，从不让蓝影动手。用亦城的话说，蓝影的手是用来打字的，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一跳一舞，像弹钢琴般优雅。待蓝影一觉睡到自然醒，自有亦城配制的，他自称是私家秘方的养胃粥侍候。亦诚知道蓝影的胃不好，所以不能吃像梨那样寒性的食物，要吃些有营养对胃好的温润东西。

看着蓝影津津有味地吃着他做的美味佳肴，亦诚不失时机地笑着说，只要蓝影愿意，他愿意一辈子天天这样为她下厨房。用完早餐，稍做休息，亦诚会半宠半命令地要求蓝影陪他去公园散步，说到底是因为蓝影平时里缺乏锻炼，而亦诚提了要求，纵使蓝影万般不想动，也会听话地外出。散步时，亦诚总是揽住蓝影的纤细的腰肢。走马路的时候，亦诚会牵着蓝影的手，走在蓝影的左边，到马路中间的暂停线，亦诚又会从蓝影的前面绕到蓝影的右边。这个怪异的举动，让蓝影的心里很生怨言：过个马路也不安稳，在跟前窜来窜去地挡路。

三

日子平淡无奇得像一潭静静的水，一晃他们来到这个繁华的大都市两个春夏秋冬了。蓝影公司人事大变动，公司的几位高层集体跳槽，大区经理上升，销售一部一下空缺了好几个位置。

新调来的销售一部经理是个才俊青年，没有其它销售部门经理的凝眉蹙目、不苟言笑，相反，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微笑待人，却不怒而威。他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炯炯有神。他上任的第一个例会，不是按常理的只有销售人员参与，而是连蓝影这种无甚关系的小文职都要求到会，并曰新人碰面会。而事实是，新人，只有他一人而已。

两年的社会磨炼，蓝影不再像刚踏出校门进入公司那样生涩，但在这类似新入学见面会做自我介绍的会议现场，蓝影还是紧张得手心冒汗。用颤抖又小声的声音自我介绍完之后，她像个犯人一样低头不安了好一阵，一头秀发下面遮着的脸在发热，手心却冰凉。她弄不清楚是紧张还是懊恼自己差到极点的表现。

会议快结束的时候，除了新空降来的上司，全场的人嘴巴都统一惊讶成O形。因为，他宣布了一个炸弹决定：把小文职蓝影提升为销售一部的经理助理。理由是，蓝影也算是销售一部的老员工，两年来，连存档这样的小事都能心无旁鹜地做好，且日日如此，她无疑是会胜任助理一职的。蓝影的心情和表情，直到下班，都只能用茫然来形容。她完全弄不清楚，今天刮的是什么风。

忐忑不安地回到家，蓝影把一肚子的困惑和担心不胜任，一股脑地倒给亦诚。亦诚除了安慰和鼓励，倒不觉太意外，蓝影是优秀的，只是，她之前没有遇到伯乐而已。

蓝影，以后，等咱们有钱了，我一定在盛水海滩花园月光餐厅520号，摆庆功宴好好地补办给你。这是亦诚的真心话，蓝影从他握住自己的手里，可以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真诚和歉意。因为现实，他们目前不得不在这浮华世界里暂时地卑微。只是，他们不会想到，本以为永恒不变的生活，终有一天也会因现实而失衡。

上司很能干，把销售一部经管得风生水起，业绩不断攀升，员工奖金月月见涨。蓝影的工作节奏，自然跟着上司，越来越快，越来越忙，应酬越来越多，回家越来越晚。经常是亦诚做了一桌子蓝影喜爱的家常菜，从热等到凉，再加热，如此轮回多次，甚至有时亦诚已经等到在沙发上睡着，才等到蓝影一身疲惫地回家。再或者两人好不容易有点时间相处，蓝影的业务电话响个不停，有时一个电话过来，蓝影就要像弹簧一样飞奔去公司。再后来，蓝影对着亦诚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对不起。

蓝影的业绩越来越好，关于她的各类传闻也越来越多。有人说，看到蓝影和销售一部经理同进同出一家星级酒店，有的说是蓝影手段了得，有的说是蓝影搭上了公司的某某高层。

当流言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时候，连她小小的家也受到侵蚀了。亦诚不再如从前那么事事宠溺着她，言谈间会不经意地透露出和外人一样的疑问，虽然是无心的，但却是迫切的。就像一场解剖，明明知道刀子划过会鲜血淋漓，却忍不住想透过血淋淋看一看跳动的心脏是红的还是黑的。两个人，当信任不再，危机就像一层纸，一捅即破。蓝影觉得清者自清，懒得解释和上司进出星级酒店是因为对方客户是国外大公司的重量级人物，那酒店里有衬得起对方身份的会客厅；懒得解释业绩的突出是因为上司真是一个伯乐，懂得运筹帷幄善于用人；懒得解释有时就喝得微醉，是因为交际的必须。就因为失望到懒得解释，导致蓝影面对亦诚的质疑忍不住摔门而出。终于一而再，再而三，亦诚第一次没有追出去。当眼睛里有沙子的时候，连行动都表现得那么不隐忍。

亦诚不声不响地于某个蓝影未归的夜晚搬离，带走了屋里属于他个人的一切，那么干净，那么彻底，仿佛，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四

很长一段时间，蓝影接受不了这一切，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亦诚会离开她。亦诚为了她，心甘情愿留在这个幸福感很低压力很大的城市；为了她，从盐糖不分到钻研了十八般厨艺；为了她安全，过马路时总让自己站在车流多的一方……亦诚于她而言，太熟悉了，熟悉到如同呼吸一样无处不在。太容易得到的幸福，如同空气般不被人重视和珍惜，等失去的时候，才发现，呼吸会孤单的，空气是会被污染的，幸福是会消失的。

没有亦诚的屋子，就不是家，就是一个单身宿舍。蓝影回到家，再也闻不到熟悉的味道，再也没有进门的相拥一吻，再也没有睡醒后的营养幸福粥，再也没有人陪她在沙发上靠着踏实的胸膛聊天，再也没有一只健壮的胳膊当睡枕，再也没有过马路时有人挡在车流量多的那一面，再也没有。

她用被子蒙着头嚎啕大哭。亦诚，你答应过我，不论我出现什么情况你都不会离开我。你说过，时光不老，爱情不散。蓝影的心，撕裂般地疼痛，不知不觉泪水湿了被子。这样的夜，过了一个又一个，当一个人钻心地思念另一个人时，越怕疼痛越回忆，越回忆越疼痛；这样的夜，蓝影觉得如此孤独，深爱的人，你究竟去了何方？你是否如同我此时一个模样，也正这般刻骨铭心地思念你爱的人？

蓝影憔悴了，蓝影想到辞职。想要离开这一切，从前的快乐，现在的悲伤，一切的一切。

上司在看到蓝影的辞职信的时候，英俊的脸庞依然微笑，却无需置疑地否定了。他不认为蓝影在这个时候离开的决定是正确的。挽留也好送别也罢，各种利害已经融于杯光酒影中，蓝影仿佛看到家乡荷叶上的水珠，滚动着，晶莹、透亮，这让蓝影的心情平和了很多，是的，爱人已失去，也许，他身旁已有了其他女孩子，因此，她必须慎重，不能连事业也丢了。于是，考虑再三，蓝影郑重地对上司表态，请您当做没看到过我的辞职信。我明天会准时上班。谢谢您！

虽然上司比她大不了几岁，她总是称呼他为您，而不是你。蓝影认为，这让他和她随时知道他们是上下级关系，而这一招，确实很起效。她知道，曾经多次，把他要想说过分的话堵在嘴里。

蓝影清楚地记得，那次，哈尔滨来的一个大公司老总的一份大订单，被上司与她上演的一唱一和双剑合璧游说成功拿下。安排那老总回房间，他们离开时无意间回头一瞥，看到老总带来的靓丽女秘书，悄然闪进老总房间。蓝影低下头，脸上火辣辣的。上司一语双关地说，你嫂夫人一直调不过来，没有合适的工作给她，你今晚陪陪我，好吗？

蓝影听见吓坏了，想起刚才女秘书溜进老总房间那一幕，突然觉得有些恶心，想吐，连忙跑进洗手间。她站在大镜子面前，望着自己娇美身材，美丽的脸庞，漆黑的双眸，深深地出了一口气，用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这个身体，只属于亦诚。过了一分钟，她出来对上司说，我不舒服，我必须回家，亦诚在等我。蓝影拒绝了上司用车送她的要求，跑出宾馆，拦下一辆出租车。

自蓝影答应留下来后，她依旧衣着光鲜地上班，拼了命地工作。上司自那次试水失败后，不再有过类似要求，然而蓝影看得出来，上司反而更加尊重她。而且给她的年终奖金不菲。

蓝影把整个身心都投入到工作中了，唯有这样，她的心才踏实，才不会胡思乱想。只是到了晚上，一回到那个曾经属于她和亦诚的家里，心的疼痛又阵阵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