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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静泉:城市里的果园

时间:2022-03-22   浏览:12次

文/黄静泉

 

 那片果园,被高大的厂房和高层建筑以及居民楼包围着,那些建筑就像钢筋混凝土大坝,把果园围在低洼处,那一片低洼中的幽绿,就像一个湖。

 

 多年以前,这里曾经是一片辽阔的田野,每到春天,农民们就吆喝着耕牛开始耕地了。辽阔的田野,在孩子们的柳笛声中吹出了一个朝气蓬勃的春天的景象。农民们一手扶犁,一手摇着银蛇一般晃动的鞭子,嘴里不住地喊着黄牛:“咧咧咧……咧咧咧…….”黄牛拱着背,脊背如弓,走在犁和人的前面,两只鼓鼓的眼睛黑亮水汪,投射出慈祥的目光,人和牛就给天地间带来了真实可信的一个春天。犁铧深深地插进土里,翻起一波一波土浪,像温顺时候的海面。犁铧耕起的湿土,看上去是黑的,就好像浸过油,就好像抓一把土攥在手里就能攥出油来。这春耕的田野里,能让人闻到一股一股淡淡的粪香味。粪怎么还会有香味?粪真的是会有香味的。经过冬天沤晒的粪土,散布在田野上,当犁铧再把粪土和土地翻来倒去的时候,土地上就会散发出一种均匀细密的粪土的奇异味道,就会让人闻到一点一点特殊的粪香味。到了夏天,庄稼长起来的时候会长得那么平整,站在高处放眼望去,庄稼会显出一片极平极平的水平面,孩子们就会幻想到古代时有轻功的人,在平展展的庄稼上如履平地,孩子们就会希望自己何时也能有古代人的轻功,轻盈而飞快地穿行在庄稼上,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这是夏天的田野,带给孩子们的一个神话般的想象。到了秋天呢,这里那里,一片一片谷穗仿佛狼尾巴一样肥硕低垂,随风摆动。还有火红的高粱,真像一抹无际的火,只不过那火看上去很温和,烧不起张扬的火焰来。晚秋时节,有轻风吹过,枯干的庄稼叶片就会发出哈哈的鸣响,就像有多少人在谈论着一件愉快的事情而发出嘻嘻哈哈的欢笑声。肥硕的玉米棒子,阳刚壮大,怎么能不让人发出喜悦的笑声?笑的人多了,田野上可不就笑声响亮,可不就笑出了哈哈的声响?那时候,男耕女织的生活景象会在田野里表现得十分明显,惹人幻想。可是,现在不行了,现在的田野已经逐渐消失,代之以高楼厂房砖混建筑,那些钢筋混凝土建筑不经意间就把辽阔的田野给包围住,给渐渐地吃掉,被吃剩下的田野就缩小成了一片果园。

 

 这片果园,既像湖又像一个顽固地坚守着农耕时代的据点。农民们在果园里种一点蔬菜,种一点庄稼,侍弄着果树,而更多的农民,他们失去了土地,他们现在要以什么为生?有人说他们在到处打零工,他们蹲在马路边,灰头土脸地等待着有人来雇佣他们搬砖扛水泥,亦或是扛抬家具,帮助别人搬进新楼房里,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挣点活命钱,若是碰不着雇佣时,他们就开始忧虑生存了,他们有得是力气,但他们失去了土地,有力气也不能自由使用了,他们已经不像过去那么生活踏实和心理踏实了。最终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在等待着他们?这必定是一个不说出来,却可以想象出来的悲惨结果。残留在果园里的农民,他们仍旧过着传统的自给自足的农耕日子,春夏秋三季,他们汗流浃背地忙碌在土地上。冬季说起来是农闲的日子,但过分勤谨的农民,其实是舍不得闲下来的,他们有时积肥有时打打零工,不舍得浪费每一个日子。确实没有劳作的时候,也是他们不想再受苦了,他们就邀请几个相好的,坐在温暖的炕上喝烧酒说笑话打麻将。娱乐活动的时候,他们也忘不了互相问问,明年春天,我们该种点什么?

 

 

 

 农民最开心的日子,要数夏秋时节。进入夏秋时节,有些水果和蔬菜要上市,农民们就从果园里走出来,把汗水养育的果实带给人间。他们从自家地里摘出黄瓜茄子西红柿和豆角青椒西葫芦,摆在地头路边,也不喊也不叫,就那样默默地坐着,就像是接受了什么人的承诺,在那里默默地看守着别人留下来的一些东西,他们根本就不像是卖菜的人。周边的人们蹓跶来溜达去,买这买那,因为临近菜地,人们经常看见农民在地里作物蔬菜,就觉得那些蔬菜很放心,就觉得那些蔬菜是真蔬菜。农民卖菜不像菜贩子会缺斤少两,有时候剩下一点这菜那菜,会笑笑地说:“就剩下这么一点了,都给你吧。”最后给你的那点菜是不要钱的。有一回,我对一个农民说:“你为啥不到市场上去卖菜,市场上的菜价不是比你在这里卖的菜价高很多吗?特别是你们大批量地卖给菜贩子的菜,菜价那么低,要少卖多少钱呢?”农民笑笑说,他不喜欢做买卖,根本受不了工商税务和市容的欺负,到市场上去卖菜,明知道能多赚钱,可不是也能多赚气吗?不如这样整掇整地卖给菜贩子痛快,这样卖菜,虽然少挣钱,但心里安静,省下时间还能多做点营生。

 

这就是农民,农民的内心,原来是很尊贵的。

 

 

 

 果园里的果树已经挂满了果实,金黄的梨在绿叶间遮遮掩掩,羞羞答答,就好像害羞的小姑娘有时用头巾遮住了脸,有时又把头巾刷一下撩开了;苹果红彤彤地反射着白亮的阳光,给人一种一见就想笑的感觉;红红的果子和红红的山楂,遮蔽了绿叶,像一树一树红红的火。到了这个时节,蔬菜少了,但果园里却比以往更热闹了。城市人,散步一样来到果园里,有一个人来的,也有两三个人来的,还有一群一伙来的,他们来干什么?来买水果。有的孩子和青年人爬到树上,一边摘果子,一边吃果子,老年人上不去树,就仰起头,张开嘴,看树上的人,显出遗憾的样子,回忆起自己年青时的种种快乐。来果园买水果的人,可以随便吃水果,不要钱,随便吃。果园里,这里那里,到处都是说笑声。有一天,我也去了果园,循着说话声推开一扇黑黑的柴门,走进一片木栅栅着的梨园里,看见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正手挽柳条篮子,爬上爬下地在梨树上采摘梨子,就像是两只活蹦乱跳的小猴子,看上去可真是有趣。一位年近五旬的妇女蹲在梨堆边很耐心地选拣着大梨小梨,在那里分堆儿。大梨是大梨堆儿,小梨是小梨堆儿,分出了很清晰的样子。一条小白狗很乖巧地卧在女人身边,见我进了梨园便汪汪地吠叫起来。女人赶紧吼喝狗,然后又笑笑地对我说:“小狗,不咬人不咬人,你过来吃梨吧。”说完话,还在微微的笑。

 

 我把一份《人民日报》铺在梨堆边,坐在报纸上,一边抚摸着梨堆,一边和女人拉呱起来。

 

 女人说她是后来才嫁给这个果园主人的,她说她现在这个男人心眼儿非常好,不但养着她,还养着她的两个侄女,就是正在梨树上采摘梨子的那两个小女孩。那两个小女孩考完试休息,就随着姑姑来梨园摘梨来了。女人和女孩在梨园里摘梨,男人到外面去卖梨,好像是分工很明确的样子。女人说,那两个女孩可怜呢,她们的父亲在煤矿下井砸死了,她们的母亲没工作,只靠一点抚恤金过日子,很难供养两个孩子上学念书,女人就把两个孩子带出来了,男人也不嫌她带来孩子,两个女孩就随着姑姑和男人相安无事地生活在一起了。她说她男人出去卖水果去了,她说那是一个非常心好非常勤快的男人,男人肯下力气,长年不休息,她说她男人侍弄的葡萄树结出的葡萄更大更甜,每年都能卖个好价钱。女人说头一个男人不行,好吃懒做,好搭伙计(俚语:勾搭野女人),是个灰家伙。女人的头一个男人过去在四川当兵,军营离她们村子不远,两个人就好上了,男人复员了,女人就跟着男人来山西了。

 

 我看着女人说:“你的山西话说的这么地道,你要是不说你是四川人,我还真不知道呢。”

 

 

 

 女人说,出来年长了,话音也就变了。她说她和头一个男人养过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已经结婚成家了。女人一旦拉起家常来,可就没完了。她们的话会很多,会很汹涌,就像滔滔江水汹涌不停。女人说,头一个男人也不知咋了,就喜欢搭伙计,从来不管家也不管孩子,当然更不管我,男人年轻时在煤窑里下窑,挣多少钱都不往家里拿,都给了野女人,回到家里还拿皮管子抽我,抓起啥就拿啥打,有一回抓起啤酒瓶子打我脑袋,把我脑袋打得就像一颗烂西瓜。她哭了,她说她想起那个男人就心里害怕,就浑身发抖。这时候,女人已经哭得很厉害了,女人一边哭一边说,有一次她儿子骑着摩托车到别的村子去看电影,被对面的汽车灯晃花了眼,一下子就骑到路外面去了,结果摔断了四根肋骨,同伴们把孩子送到医院,医院要两千元押金,女人把自己的首饰卖了,还差八百元钱,儿子的朋友们把手机也押在医院里,医院才给做起了手术。第二天,女儿到矿上一个野女人家里找到了父亲,跟父亲要钱,要给哥哥治病,可她父亲说,没钱,连一分也没给。女儿从此下了决心,说是这辈子也不理她父亲了。儿子也是,儿子也说,我不承认我有父亲,我父亲早就在我心里死掉了。儿子说,就是有一天,我看见我父亲在我面前拾垃圾吃,我也不会可怜他。她说她丈夫过去下小煤窑没少挣钱,可挣来的钱全搭伙计了,他今天跟这个女人鬼混一场,明天跟那个女人鬼混一场,挣点钱都搭了伙计,你说他搭伙计就搭伙计吧,可偏偏还要回到家里往死打她,一点都不可怜她辛辛苦苦地为他拉扯着三个儿女,就连公公婆婆都看不过眼了,都让她和男人离婚,可女人不离,女人说离了婚孩子就没爹了,孩子在别人面前就低人一头,有个坏爹也还算有爹的孩子,总比没爹的好,等孩子都长大成家了,自己再想离婚的事情,自己也就是坚持着挨点打,为了孩子,挨就挨吧。

 

 这女人,在挨打中度过了女人一生中最好的年龄段。女人说,那种日子真难熬呢,有时候看见男人回家了,自己马上就吓得不会走路了,腿软的跟面条似的。有时候看见男人稍微动作大一点,自己就赶紧蹲下身子捂住脸,把肉厚的地方支应给男人,撅着屁股等挨打。等等男人没打她,才意识到男人是抬起手到墙上去拿衣裳。女人说,那些年,打得我骨头都是酥的,我一见着他就吓得慌,简直吓出神经病了。

 

 女人的泪水就像雨水一样满脸流淌,那张泪湿的脸仿佛是刚从水缸里捞出来的一颗长白菜。多年以来,女人在地里当农民,吃尽了千辛万苦,把孩子都拉扯大了,都结了婚,女人就和男人离婚了。

 

 女人说,前几天我听女儿说在矿上看见她父亲了,看见父亲很消瘦,头发很长很乱,穿着破烂衣裳,穿着开了口子的破皮鞋,跟个叫花子似的。女人问女儿,你没跟你爹说句话?女儿说:没说,我看见他假装没看见就走过去了。

 

 女人对女儿说,那你可就不对了,他好赖也是你爹呢,你就不应该管管他?

 

 女儿说,不管,他死了我也不管,我让他伤透心了。

 

 女人一巴掌一巴掌地抹下脸上的泪水,看着我,看了片刻,仿佛不好意思地说:“我听孩子说他爹变成那个样子,心里真难受,我真想到矿上去看看他。他现在岁数大了,不能下煤窑挣钱了,那些野女人也都不要他了,他连个住处都没有,他怎么活呢?”

 

 我说:“他过去那样打你,打得你骨头都酥了,你不恨他?”

 

  “恨是恨,可他活不好,我不是心里也难活吗?”

 

 这就是女人。

 

 这女人,让我突然知道,农民的内心,原来是坚强而高尚的。

 

 

 

 我买了很多梨,其实我知道我不应该买那么多梨,可我还是买了很多梨。我拎着一大袋子梨,一步一回头地离开果园,当我走远的时候,不由自主地站住了,我站在一个地方回头远望,长久远望,我看见那片凹陷在高大建筑里的果园,悠悠苍绿,依然如湖,这让我突然担心起来,我担心这片“城市湖泊”会不会用不了几年,也将被填满土石,建起一座座混凝土建筑物,到那时,我们就再也看不到善良的农民,也看不到一点农耕文化了,这是不是我们的一点遗憾,是不是人世上的一种遗憾呢?

 

 这片城市里的果园,就像一个坚守在城市里的据点,可是,它还能坚守多久呢?

 

原发于《辽河》2017年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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